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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转4-4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见招拆招

修订版即将付梓,书名《闪开,让我歌唱八十年代》。俺又写了一篇后记,先贴上来,责编杜丽老师多多担待。

    第一篇《关于麻将的记忆碎片》写作距今已有六年了。该系列2003年结集出版时,书名《记忆碎片》,编辑为书加了一个竖的腰封,上面印着一句话:闪开,让我歌唱八十年代。
    如今再出修订版,这句话直接变成了书名。
    为八十年代吟唱。事实上进行这些写作的时候,并没有这么鲜明的主题。那只是一种按捺不住的倾诉冲动,不得不发的心声流淌。所幸如此,我体会到了一种写作的快乐,朋友们也得到了一种阅读的快乐,所谓“像呼吸一样自然”。回过头来再看,一些写得不太好的文章,不是因为别的,而是因为作者太想把它写好了。
    我像一个漫无目的的旅人,走走停停,转过头去看看时,却走到了一个心灵深处最温暖的角落:向光荣的八十年代献上一曲朴素而暗哑的赞歌,兼为自己轻狂仓促的青春期做一个留恋又抱歉的手势。
    所谓六十年代出生、八十年代成长的“六八式”,谁对那个年代不心存感激呢?懵懂叛逆的青春,与时代激荡的风云一起左冲右突,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代,那是一个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年代,那是一个人们需要诗而诗歌也可以被大声朗诵的年代,那是一个渴望冒险而社会也为你提供变化可能的年代……对于我们而言,那是一个最好的年代。
    “一代人去那里相互问好。”我曾经引用过有人评价伍德斯托克音乐节时的这句话,来概括碎片系列的主题。在我看来,这只是“六八式”的生活经历和集体记忆,与网友和读者之间交流,大家多称呼我“老六”、“六哥”或“六弟”,明显是同龄人的感觉。但六年以来,“记忆碎片”依然在网络世界流传,那本书也已经脱销,而读者群体悄然增容,许多小朋友开始称呼我为“六叔”。
    这些文字能够让这些开始成长还没有长成的年轻人感到亲切,也使我意识到,不管形态如何变化,任何一代人的青春,激情和痛苦都是同样的。他们对自己所处时代的感念之情也是一样的,一个人的青春在什么时代度过,那就是他最好的年代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本书“八十年代”这个标签并不重要。
    但八十年代又是重要的。六年间,就我个人的职业来说,编辑理念发生了很大变化。我越来越看重生活细节的可贵,以及打捞和留存这些细节的必要性。比如我曾编辑的1949年的中国史,远不是“解放”一个词,和“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”一句话这么简单。一个词、一句话,是由千千万万的个人命运和方方面面的生活场景的改变组成。朋友展示他整理的抗战八年间的报章资料,我才知道国破山河在,延安的抗日根据地周末也要举行舞会,重庆的联大学生也要从菜金中挤出钱来看一场《翠堤春晓》,就连沦陷区的人民,也照样要过日子,他们要挣钱,要恋爱,要娱乐。如果这八年只用“山河变色,慷慨赴战”来概括,远不是历史的全部。
    《记忆碎片》出版后不久,就收到台湾朋友寄来的两本书:《七○年代:理想继续燃烧》、《狂飙八○》,记录的是做为个体的人对台湾社会在那两个年代中的记忆,名曰“个人历史”——这个词让我颇有感触。后来又从一些做纪录片的朋友嘴中听到了“年鉴学派”、“微观史学”这些字眼,便暗自盘算,但愿我的这些文章能够为光荣的八十年代保留一些生活标本。
    好了。任何东西只要上升到意义的角度,就变得没意思。转过头来说自己。如今再看三年前写的后记,不禁哑然失笑。一副活脱脱的中年危机状态跃然纸上。如今,那种焦虑感有所缓解。我曾将写作当作一条自我救赎的路途,而真正完成拯救任务的,却是寻常日子的打磨。
    说点具体的事儿吧。好莱坞电影《生死豪情》中,丹泽尔·华盛顿饰演一个美国军官,在单位遇到难题,下班回到家中,还是一副郁闷嘴脸。他的太太凑了上来:“需要我给你放松一下吗?”丹泽尔点点头。太太就开始唠叨,洗衣机又不转了,孩子在学校跟别人打了架,汽车保险明天就要到期……过了没一会儿,丹大哥就轻松地长舒一口气,向太太致谢:“感觉好多了。”
    我已经明白,每个人都渴望找到的穿透平凡现实的力量和勇气,也许就蕴涵在庸庸碌碌的生活中,而并不是超越在现实之外。我曾经在纪念“饭局通知”六周年的一篇帖子里肉麻地写道: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有无数的时间来演绎种种邂逅,现在连一张影碟如果看不完就顺手扔掉,因为已知道这辈子没有时间再看;我曾经以为我们能成为朋友是因为你那么可爱,现在却知道还能在一起厮混是因为你有着和我一样多的臭毛病;我曾经以为你能过得比我光鲜些更意气风发,现在却知道穷尽一生只为自己在人生的炼狱里能多一些放风的机会;我曾经以为爱你就要说出口,现在却宁肯为你做一碗西红柿鸡蛋面,就像我已经知道理想主义者不会把理想挂在嘴边,传奇也永远不是传奇人物书写出来的。
    一些同样陷入或忧郁或狂躁心境中的朋友向我取经,我便现身说法,原来的我,只知道破,不知道立,成天价思考人生,探讨人生,怀疑人生,却不愿在人生的旅途中迈出切切实实的半步。其实只要放手去做,就是意想不到的转机和新生。
    再拿电影说事儿。科幻片《回到未来》中那个神神道道的教授,他就是我的偶像。他永远不会停止琢磨事情,哪怕被时间抛到荒蛮的西部拓荒时代,也丝毫不减自己的发明热情。瞧他鼓捣出来的那个足有一间房子大的笨重玩意,机器轰鸣半天,烟囱冒出滚滚浓烟和冲天热浪,最后从输出孔中掉下一小块冰。教授在夏日的炎阳下惬意地喝一口冰镇啤酒……这也许就是人生的意义和乐趣吧。
    最近两年来,我的工作和生活基本都用来编辑《读库》丛书。创业伊始,每天都需要拎着书去邮局为读者邮寄。曾经有一次,我和太太拎着两袋书,坐公共汽车到邮局——我后来在《读库0800》中的后记中写道:
    下得车来横穿马路,看正是绿灯,便一溜小跑。太太比我腿脚利索,跑在前面。在污浊喧嚣的人行道上,我看着行色匆匆的人流,阳光洒在大家的身上,那一张张神色劳顿、紧张局促的脸,我融入其中,体味到生活的全部诗意和梦想。
  谢谢你有耐心看了这本书。

曾经的这一天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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